若把广东陆军小学第六期同学录里的名单全部公布，并逐一粗略校其履历，熟悉民国历史者便会感慨，也只有这帮牛精，才有资格说：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战场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不然，你见过一个班一百二十七人，三分之一以上同学是将官。其中十几位叱咤风云，名动天下。两个陆军上将，两个战区司令……什么黄埔一期生，什么十大元帅、二十上将，大半是他们带出来小兵，见了敬礼，站到边上去斟茶倒水去。

我抽一页出来：张发奎、薛仰岳、刘尚霈、梁殿枢、叶挺……这一页确定的就四个将官，打头两个上将，殿后中将，中间夹一个少将，猛不猛？

说实话，我当时拿着同学录，还没打开，手在哆嗦脚在抖。满天神佛先从心头拜过：可千万别缺页……

我试试不查资料，将熟悉者列名，凭印象一个一个简述点评，有照片则配，没有就算。先说明，我只说知道的人，不知道不提。这样飚文错漏必多，有些人可能我会搞错阶级，也有将官可能漏掉。

教职员：翁式亮、陈国伦、陈樾、江庆祥

学生：陈克华、吴奇伟、罗策群、温克刚、韩汉英、林廷华、高汉宗、罗梓材、陈凤诏、司徒非、李汉魂、简作桢、陈公侠、朱晖日、林湘、邓龙光、陈芝馨、李振球、谭在汉、李江、阮宝洪、黄其祥、张发奎、薛仰岳、刘尚霈、梁殿枢、叶挺、叶显、王超、邓挥、曾泽寰、冯秉权、缪培南、侯文俊、赵成欣、丘兆堔、陈勉吾

传说这是张发奎、薛岳当年读陆军小学时合影，一个都看不出来谁是谁。

翁式亮

首先要说校长翁式亮。翁是惠阳人，清末民初，东江惠阳籍揸枪人不跟陈炯明混的很少，翁自然是大佬陈小兄弟。还好，陈这个人毛病就是比较正直与正派，好相处。

翁是循军团长、都督府陆军司参谋，1912年任广东陆军小学校监督、校长。那时他才27岁。

翁校长最搞笑事情是，十多年后孙中山、陈炯明反目成仇，北伐军一部跑去江西，孙中山警卫团二营长张发奎来不及跑，带兵上山，宁匪不降。他带兵到韶关，写封信叫丘兆堔带给张劝降，什么师生之情，始终未忘云云……张回信，当年你教我们做人要有始有终哦，要有军人气节哦，要烈女不嫁二夫哦！……哦，把翁校长噎个半死。

张那是什么烈女不嫁二夫，他前几个月路过梧州，替勒索赌摊的手下士兵出头，将梧州警备司令部烧成白地，陈炯明三次下令调他回广州，要处分他。在团长陈可钰掩护下，硬是调不动。这次他主要是怕降回去，陈想起这事肯定会收拾他，因此装得大义凛然。陈炯明知道缘由后，又派人去承诺不算梧州老账，他就下山了……民国很多表面上大义凛然事情，背后原因，笑得你锤地。

别人做军校校长做得威风八面，比如蒋校长凭着一帮门生打出天下，他做校长晚年滚回老家开农场种番薯，可能是史上最失败的军校校长。我草草算一下，在翁校长面前执门生礼将官估计不下百人。

陈国伦

阿伦是学生队队长，自己才25岁。我若非有次查阅七战区第三挺进纵队的资料，都不认识他，可见他后来混得有多差。1950年之后，不知道他傍着谁，连任数届新会政协主席。

陈樾

教国文的陈老师是南海才子，清末禀生。学问很牛，要诗有诗，要赋有赋。后来他当番禺县长时修屈大均墓，我看过纪事。

他给同学录写的序：广东陆军小学校第六期生进学越三月乃前班例各署其姓氏年籍于帙颜曰同学录将付之剞劂问序于余余曰昔黄帝吹律定姓以记其族纪世别类便生相爱死相哀亦以贵功德而贱伎力此姓氏所由託始也自生齿日滋群界判划人不相爱而大乱以起彼持社会主义者乃作消极之想倡毁姓通族之说欲以此率天下于大通用心亦良苦矣而诸子之刻是录犹齗齗以姓族谍籍为念岂持军国民主义者未肯因噎废食耶予思同学录之创盖仿昔日之同门录叩其义不外标榜言其用不外纪念……好烦，不抄了。

陈老师学问好，啰啰嗦嗦一大通，半文不白还没标点，一边读一边断句，断着断着，遇上不认识的字，以我古文底子读得连猜带蒙，也不知道张发奎他们怎么读得下去，他上课会不会闷死人？

江庆祥

江庆祥助教，阳山人，之前我并不认识他，因为这本同学录盖有他私章（同学录下面那个章），是他的藏书，我才知道他。另外，还看到他好多张品相非凡的参议员委任状。根据他孙子说，1939年李汉魂在连县就任省主席，特地派顶滑竿把江助教从阳山黎埠抬到连州参加观礼。

江庆祥任县参议员候选人考试及格证书。

我一开始还以为同学录是陈凤诏遗物。理由很简单，连阳四属，就他一个人读这个班。

陈克华

华哥是潮汕佬中稀有品种，潮汕人一般只做生意不当兵。他不但当兵还当将官，算是潮汕之光。他家里修祠堂，为他官阶是少将还是中将查来查去，有什么好查，他叙官是少将，挂中将衔。

吴奇伟

伟哥是脾气很好的四军军长，脾气不好薛岳也不会在自己当第六路军总指挥后把军长位置交给他。有时候我会说四军是张、薛二人私产，看看上面名单，倒不如说是陆小六期大部份同学私产。

抗战时，他在六战区任江防军司令。他搞笑事情是在一九五〇年第一次政协会议上发言结束，习惯性握拳挥手高喊“国民党万岁”……然后有人脸色就拉下来。没两年，吴司令就病死。他是典型自己不知道自己事……追杀红军三万里，一九四九年居然还敢不逃不跑……

温克刚

温将军的事情我知道不多，只记得他两三个职务。

一、黄埔四期炮兵教官。

二、没上几堂课，就跳到十二师三十六团当三营长，买通当团长的同学黄琪翔？……典型不安心教学，不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我是校长扣他人工。

三、后来不知道他又通过什么老乡关系，跳去十九路军区寿年师做少将参谋长。

温鸣剑是不是他族弟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梅州佬在民国军界是恐怖存在，梅州籍将官像番薯一样一窝一窝的。他们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出一个大佬，一扯人事藤蔓，上面结满了校、尉、士官，没人能梳理明白（有谁觉得我在贬低梅州佬？）。

罗策群

罗副师长是梅州佬，陆军少将。好长时间里，我经常把他和罗翼群搞混。他事迹网上很多，百度就有，说多就是废话，和他一起从南京突围阵亡还有司徒非。

韩汉英

韩教练是中将，海南人。他和罗定佬陈芝馨两人是猥琐二人组，薛岳给他们分任五十九、九十师长，结果发觉他们能说不能打，只好赶他们去带军官教导队。所以，他们后来是前后任第四分校教育长。这个岗位，倒是适合他们。我见过他写给十四期炮科陆嘉昌信，字写得龙飞凤舞，认不全。

林廷华

林将军是海南文昌人，传说他们老家出美女，比如宋氏姐妹，还出文昌鸡，海南鸡饭就是文昌鸡饭。

你看他这么斯文样子，像能打仗的人么，所以抗战时期，他带一五八师在我眼中是最弱鸡部队，后期还变成后调师，去罗云师管区管征兵去。粤西六十二一五一、一五七师老兵，都说是被他弄去当兵的。抗战胜利，他出任第九军官总队中将总队长。一九四九之后，他留下来没走当政协委员，这个结果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罗梓材

罗将军什么时候和余汉谋混到一起去不记得。三十年代余任粤军第一军军长时，罗是参谋长，可见余对其之依重。据说陈济堂反蒋，余问计于罗将军第一军何去何从，罗力陈国家势如累卵，不能支持伯公（陈济棠）乱搞，这次要支持中央，倒不是说蒋有多好，而是国家不可再起纷争，武装同志不能再内讧……罗将军说得声泪俱下，差一点点就要自裁尸谏。

陈凤诏

陈凤诏是我的乡里，很长时间里我看资料一时他叫陈凤诏，一时又叫陈凤韶，繁体字诏为言边，特别容易认错。但更多的时候，他叫陈见田。清远电视台前几年拍摄抗战节目粤北会战，找我做嘉宾讲解，说到陈见田将军事迹与名讳，我也懒得废话，一竿子插到底，与节目组一直抄到他坟前看墓碑，才确认他叫陈凤诏。

第一次粤北会战时，陈将军母亲去世，此时他正参与指挥一五七师作战，战事初定后，他回家坟前哭着写下：

羁绊一官，汤药未亲，含殓未亲，游子有方难缩地。

归来千里，入门不见，登堂不见，呼娘无语限终天！

抗战胜利后陈将军晋陆军中将，任六十三军副军长。

司徒非

非哥在同学录上名字叫司徒荣，登记籍贯是恩平。不是字“严克”不变，我都不敢认。同学录上很多人姓名与后来并不一样，后来名字改得威猛一点。比如，李汉魂原来是叫李汉云，陈克华叫陈克靖。不是用字及籍贯固定身份，很难确认谁是谁。所以寻找民国时期军人，有多难可见一斑。

非哥读陆小时与张发奎交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混不到一起。二十年代官运亨通，升官升到砰砰声，三十岁就是少将，后来止步于此。一直到1937年12月12日在南京突围阵亡，也还是少将参谋长，阵亡后追晋中将。

李汉魂

阿聋不但聋耳，还地中海，当省主席给累的，谁有长头发的洗头水？给他快递两瓶过去……我写过他很多掌故，不多提。阿聋号称四军一支笔，我看他北伐时候日记《我是沙场过客》，看不出来是一支笔，倒像是账房，记流水账一样，没重点。

他倒是有做账房特质，乃后来过美国开餐厅，即做端菜小伙计，又做会计。这样自食其力，很有骨气，蛮好。不走的话，他十死无生。

赵成欣

班上同学也不都是个个都混得好，比如赵同学就很扑街。一九三六年，同学个个都非将即上校，他居然在阿聋师里混个三等军需正的粮服科长，阶级是同少校。搞不懂他怎么混的，查阅不到照片。我见到他在这张表格里的学历，觉得甚为惊讶。

邓挥

邓将军是邓铿胞弟，没什么好说的，表现即使再平庸，军界大佬们看在铿哥面子上也会对他关照一二，扶持他一个陆军少将，抗战期间，我记得他一直在南路下四府那边混，即雷州半岛，湛江、钦州那边任师管区司令、游击纵队司令之类不咸不淡的职务。

邓士章

突然想起漏掉士章将军，民国惠阳籍姓邓能混上将官，问都不用问，基本上是铿哥带携，邓演达、邓演存、邓挥、邓士章……都是。

他履历我也是知道不多，只记得张发奎回忆录说过，他们放假就落香港，到邓士章家中大吃大喝，他们家是做生意的，有钱。后来他和邓演达、邓挥都在黄埔军校筹建办，可想而知孙对邓氏昆仲的信任。

简作桢

我对阿简几无所知，但这个名字又很熟悉，真是奇怪。好像他曾在黄埔军校里过当教官，还是什么筹建办，陆军少将他是肯定有，是不是中将不知道。

我当然可以去查各种资料，把他这辈子干过什么搞清楚。但我就是想试验一把，不查资料，凭印象说，看看自己记住多少事情。

陈芝馨

陈济棠反蒋失败后，陈芝馨将军随辞修将军接收燕塘军校，燕塘军校改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广州分校，他任教育长。陈济棠派系被清理后，嫡系几千名军官被弄到军校重新学习培训，陈芝馨趁抗战爆发机会，打算将这些军官编成一个军，帮四军系夺回广东地盘，这就犯大讳了。最后被余汉谋派系那边的人制造舟船事故，把他给淹死。陆军官校分校教育长，肯定是陆军中将衔。

侯文俊

候将军我不了解，前年在档案局看见他签名档，觉得名字很熟悉，努力想一下，回忆起这个名字也是我写过的一个梅州军统老兵。那个候老兵是四战区政治部司书。而候将军是四战区少将高参，三十年代担任过广东省学生军训主任。我没有他照片，只有一张他签名代替。

陈海华

昨晚整理第四路军将官，突然认出防空处长陈海华，也在同学录上。1936年第四路军防空处长，已经是少将了。

陈将军事情我知道一两点，对他名字熟悉，是在几分防空学校毕业的广东老兵嘴里听过好几次。有些老兵记忆好，学校里广东籍主要领导都记得。他在防空学校混，多半是黄镇球弄去的。

丘兆琛

不知道丘将军有没混到中将。就是他拿着翁校长信，上始兴车八岭去劝降张发奎。因为少年时期搞护国运动，一直一起混嘛。但那时张死鸡撑饭盖，就是北方人说的死鸭子嘴硬，要装军人气节。张装硬气则也算了，言辞中还羞辱丘，说丘降陈行为老举（妓女）都不如。

所以丘在北伐初始没跑到张十二师任职，在第十师任参谋处长（不确定），跟随部队一直混到十九路军烟消云散为止。他与丘国珍、翁照垣都是十九路军另类，与行伍出身蔡廷锴谈不来。

陈公侠

陈将军是张薛暴徒帮派里的，他与李汉魂交好，1938年六十四军河南参与兰封会战，他任副团长胞弟阵亡，叫什么名字我一下忘记。邓龙光升三十五集团军司令后，六十四军军长自然轮到他。如果说六十四军是李汉云、邓龙光私产，他算是大股东之一。